2006/06/17 | 慈悲11
类别(笔耕) | 评论(0) | 阅读(32) | 发表于 21:18
11
下午两点三十分，丢弃了几乎全部车厢的RY-TK598次列车安全到达伊华东利斯班斯火车站。受伤的火车司机被立刻送往医院。巴梅拉和亚伯则留在车站接受警方的盘问。不过，在警长接到一通来自梵蒂冈的直播电话后，问询很快结束。
"看来又欠凯特的人情了。"亚伯苦笑着摇摇头，然后转向巴梅拉，"这次又得感谢你了。要是没有你提醒，我们根本无法得知奥伦堡男爵的下落。"
"哪里，只是碰巧罢了。"巴梅拉回答。
"对了，你不是要看望叔叔吗？现在已经到伊华东了哦。"
"可是，我现在这个样子……"巴梅拉有点困窘地抱住双臂。
"原来是这样，"亚伯说着脱下自己沾满尘土的短斗蓬披在巴梅拉肩上，"我们先去服装店看看有没有……"
"巴梅拉！"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。循声望去，一个老绅士正向他们快步走来。"叔叔！"巴梅拉惊叫一声，跑上前去和来人紧紧拥抱。
"叔叔，你怎么来了？"巴梅拉惊喜地问道。
"警察来通知我你的列车出事了，我就赶来了。你没受伤吧？"
"我没事！"巴梅拉轻松地说，然后想起了什么，将亚伯拉过来说，"叔叔，这位是亚伯•奈特罗德神父，是威廉教授的同事哦！亚伯，这就是我叔叔安德鲁。"
"亚伯神父是吗？久仰久仰。"老绅士说着热情地伸出手。
"您好。"亚伯握住对方的手，同时打量着这位老人。
这是一位充满儒雅风度的学者，花白的头发下面是和巴梅拉同样的湛蓝色眼眸，裁剪合身的毛料西装衬托出依旧挺拔的身材，一个医疗十字吊坠悬挂在西服背心的纽扣上。
"多谢你对巴梅拉的照顾，神父。"
"哪里，是巴梅拉一直在帮助我们。"亚伯不好意思地搔着银发。
"不要客气！看来你们都经历了一个不寻常的旅程。那么最好和我到住所里，一边喝茶一边给我讲讲这个冒险故事。"安德鲁诚恳地发出邀请。
"那、那怎么行？"亚伯慌张地说，"刚刚见面，怎么好意思到府上讨扰？"
"亚伯神父你说什么呀，叔叔在罗马工作过很长时间，一定很希望和罗马来的朋友聊聊天。你就当是放松一下心情。"巴梅拉在旁边给叔叔帮腔，结尾还附加一句："我们家的午茶和点心可是非常有名的哦！"
"啊，是、是这样啊！"一听见"点心"，亚伯的双眼就闪闪发光，"那、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"
"这样就对了！"安德鲁笑着说，"来，我的车子就在外面。我们走吧。"
安德鲁的住所位于纳沙泰尔湖畔，从二楼的阳台望去，美丽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。此刻，他们就坐在阳台上，品尝着香醇的咖啡。巴梅拉并没有夸张，这里的点心非常美味，亚伯连续吃了十几块，才满意地抹抹嘴说："哎呀，真是太好吃了！从罗马出来后，我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呢！"
"说到罗马，卡特琳娜大人还好吧？"安德鲁安详地吸着烟斗问道。
"她很好啊，就是比较忙，总是没有时间休息。"看见仆人刚端上来的椰奶柠檬派，亚伯立刻又开始食指大动。
"也难怪，枢机主教的责任那么重，即使对弗朗西斯科那样的大男人都是不小的负担，何况是那么年轻的女孩子？"
亚伯忽然咬到了舌头，赶紧拿起冰凉的柳橙汁喝起来。刚才那发言当中没有使用任何敬语，虽然语气没有一丝轻慢，不过出自一个退休技术员之口感觉非常特别。他偷偷观察旁边的巴梅拉，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。难道平时安德鲁就是以这种随便的口吻谈论教廷政要的吗？
"无论如何，女孩子还是不要太勉强，早早嫁个好老公、生个小宝宝就好。"后面的半句是微笑着对巴梅拉说的。
"什么呀，叔叔你又说无聊的事情！"巴梅拉不满地噘起嘴巴，"我还没拿到博士学位呢。将来我还要继续当我的摄影师。"
"你看看，你见过有女孩子只想读书不想结婚的吗？"安德鲁无奈地用烟斗指点着任性的侄女。
"我觉得巴梅拉小姐很了不起啊，这么年轻就能获奖，而且很能干。"亚伯诚恳地说。
"威廉比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得到金奖了。"安德鲁怀念地说道，"那时候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有政治头脑的科学家。教廷就像个大杂烩，既有侍奉神的神职者，又有信仰科学的研究者，还有……嗯，反正都是了不起的人。我经常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，认为即使奋斗一生都无法达到那些精英的水平。"
亚伯一时语塞，不知如何应答。幸好这时仆人走进来报告："老爷，外面有位客人要会见奈特罗德神父。"
这位客人就是托雷士神父。
"奈特罗德神父，如果你已经完成对警方的协助调查，建议你立刻随我离开。"缺乏感情的语调竟然像是在替主人发逐客令。
"不用急着走嘛，"安德鲁温和地说道，"天也不早了，你们现在上路也不方便，不如就在我这里用晚餐吧。"
"啊，真的可以吗？"亚伯的脸上是完全可以称作"幸福"的表情。
"当然可以！"安德鲁笑道，"你们既然来到这里，就是我的客人。哪有不请客人吃饭的道理？"
"托雷士，你看安德鲁先生这么热情，我们怎么好拒绝人家呢？"亚伯热切地挽留同事。
"不必。奈特罗德神父，如果你决定在这里用餐，可以留下。我会到附近的旅馆去等你。"然后，托雷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，对巴梅拉说，"桑森小姐，这个是不是你丢失的袖扣？"
巴梅拉定睛一看，果然是那枚蓝宝石袖扣。"你、你是从哪里找到的？"她惊讶地问道。
"我是在格雷高利的尸体手中发现的。"
"尸、尸体？"
"肯定。"托雷士将袖扣塞到呆若木鸡的巴梅拉手中，说道，"告辞。"然后转身就向门口走去。
"等一下，伊库斯神父。"安德鲁忽然叫住他，"我们一会会到纳沙泰尔湖边去散步，你不想跟我们去欣赏一下那里的风光吗？"
"不必。没时间。"玻璃眼珠神父毫不客气地拒绝。
"啊，我忘了，跟你说话最好不要拐弯抹角。"安德鲁走到托雷士身边，压低声音说，"事实上，我是有些话想对你说，HC-III X。"
太阳已经西斜，清澈的湖水反射落日的光辉，好像有无数金色的鱼在水面上跃动。风轻轻撼动树梢，发出沙沙声，催促鸟儿们归巢。一行四人沿着湖畔的丘陵缓缓步行。快乐的巴梅拉拉着亚伯一起向纳沙泰尔湖的方向跑去，不一会就把另外两人远远抛在后面了。
"啊，二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，巴梅拉已经长成大人了。"安德鲁一边吸着烟斗一边感慨道，"记得在她十一岁的时候，我带着她到白朗峰去勘测。她从我们的宿营地开始攀登，一直爬了好高好高，最后终于摔了下来，折断了两根肋骨。当时，我问她为什么要爬那么高，她回答说，当她爬到一个地方，看到那里的景色如此优美，就想：如果再爬高一点，景色会不会更美呢？于是她就往更高处爬，而从那里看的景色果然是在低处无法欣赏到的。就这样，为了看到更美的风光，她就一直往高处攀登，看到的景色也更壮丽，而给她自己带来的危险也更大。"
说到这里，安德鲁深深地吸了一口烟，然后缓缓吐出，"人类对知识的渴求也是如此。得到了一个研究成果后，马上想到：能不能发现一个更好的理论，把这个东西做得更好呢？人类就这样建筑着自己的天梯，梦想能和神一样获得创造万物的能力。"
他停下来，看着托雷士。后者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迎视他。
"盖比特博士留下了备份吧？就在这里……"安德鲁用手指轻敲着自己的额角，"在你们每一个孩子的身体里。像他那种人，绝对不会认为只要造出合格作品就算成功了。他会千方百计地留下他的理论，他的思想，以便将来有人会追随他的脚步。"
安德鲁继续缓步前进，然而没有再吸一口烟斗，"有时候，我觉得盖比特就是恶魔。他怎么能造出这么完美的孩子却不给他们灵魂？人们都说上帝是公平的。那么作为上帝造物之一的人类制造出的你们，为什么没有得到和别人一样的东西？还是说……上帝只是人类自欺欺人的想象？"
他们来到山丘顶端，俯视着脚下平静的湖面。夕阳余晖将老人和机械人都变成金色的雕像。
"我们家许多人都是无神论者。"过了许久，安德鲁才再次开口，语气中充满了沉重感，"并不是我们不相信神，而是我们惧怕人类。这世上有太多人类假借神的名义而行的坏事。我们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神的旨意。如果有人行了坏事，来惩罚他的永远是他的同胞，而不是神明。那么，我们不该置疑那些审判吗？"
他转过身，带着忧伤的微笑看着托雷士："怎么样，伊库斯神父，在你所经历的人生中，有没有什么疑惑令你感到困扰的？"
"没有。"回答得很干脆。不过是在提问后的若干秒才作出的。
"那就好。如果连你都感到困惑的话，恐怕就没有人能挽救人类的理智了。"
夕阳迅速滑落地平线，暮色开始占领天空，几颗性急的星星已经开始在天穹上眨眼。安德鲁的脸上也笼罩上灰暗的阴影："我们跟教廷有交易。这个你可能知道——不，不用回答——这全都是为了巴梅拉。我，和她的父母，都是交易的一部分。从一开始，我们就输了。输的是巴梅拉的青春和自由。不过那有什么关系？至少她还活着。只要看到她快乐地活着，我们就不忍心告诉她。这种没有选择余地的赌博，没有必要让筹码替庄家担惊受怕。有时候我反而觉得盖比特是慈悲的，至少他给了你们选择的权利。"
安德鲁拿起西服背心上的医疗十字吊坠，看着背面的铭文："记住我说的，伊库斯神父，教廷决不是人类唯一的主宰。长生种、短生种，都是人类的一部分，是上帝的造物，如果他们不能和睦相处，那么就只有同归于尽。"
托雷士正在用功能强大的数据处理器解读老人刚才的发言，两个身影已经奔跑着来到他们身边。
"叔叔，你怎么这么慢呀！"巴梅拉嗔怪地说道。
"啊，我在和伊库斯神父讨论一些问题。"安德鲁微笑着抚摸侄女的头发。
"他？"巴梅拉不可思议地瞪着托雷士，"你居然和他讨论问题？他只会回答你'肯定'、'否定'。"
"没有这回事，巴梅拉小姐，"亚伯赶紧替同事说好话，"托雷士的知识很丰富的。"
"好啦，不说这个，我们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：晚餐时间已经到了。"安德鲁顽皮地冲他们眨眨眼，"你们难道一点都不饿吗？"
"当然有啊。"
"是啊是啊，刚才出来的时候我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叫了！"
"什么？你刚才明明吃了二十多块点心，还没吃饱吗？"
"点心不能代替饭菜呀！"
望着在前面越走越远的两个年轻人，安德鲁安详地笑着说："也许，有时候神明还是存在的，比如说在今晚的餐桌上。"
"肯定。"托雷士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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